现代化需要全新的人去建设。

当鞋山滑坡的时候，汪海已感受到——人心的滑坡。

改革，绝不只是企业家的事，没有全体职工尽主人心、做主人事、负主人责的参与，企业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汪海，开始在寻找本属于哲学家去探究的“企业魂”。

这是更艰苦的跋涉。

6．专职职工代表

秋高气爽。九厂十届三次职代会召开，和过去的“包子会”不一样，这次通过了汪海的新建议：建立专职职工代表制度，工人直接参与企业管理。

二车间的一个普通工人，作为第一任脱产的职工代表，忐忑不安地来请示汪海。几天来，他调查掌握了少数干部迟到早退的事实。汪海内疚地说：“你们本来就是企业的主人，怎么处理我不过问，若出了事，我承担。”

厂大门口的宣传栏里贴出了职工代表对干部指名道姓的讲评意见。工人们里三层外三圈地围着，争相传递着消息。

工人有了责任，干部感到压力。

—一次厂里没有完成月生产计划。职工代表决定扣发汪海的奖金。在全厂300多人参加的干部会上，汪海登台检查，引咎自责。

——从1984年开始，从中层到厂级干部发奖金都要听取职工代表的意见。

——1985年夏，职工代表连续发现足球鞋大底厚薄不均、硫化压模出现毛边等问题，直接向汪海陈述，不到一个礼拜全部解决，全年节约混炼胶20多吨。

——仅1987年上半年，职工代表就写出提高产品质量、加强企业管理的调查报告21篇。

无论多忙，只要职工代表汇报情况，汪海总是立即放下手头工作，认真听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他是“仆人”。这是一条纽带。当然，仍有人“鸣冤喊屈”地告状：九厂工人管干部，造反了。

然而，九厂的3000多名职工是汪海坚强的后盾。他们不仅是在保护汪海，而是在捍卫自己庄严的权利。

7．搬掉铁交椅

九厂机修车间工作不适应厂内深化改革的要求，必须调整，可当时企业还没有任命中层干部正职的权限。1984年初汪海“悄悄地”在机动室试点。由30多个党员在无候选人的情况下，无记名直接投票选举党支书，由他主持“行政”工作。结果，原负责人落选被调离。这是在九厂对干部终身制改革的尝试，汪海冒了“风险”，却赢得了民心。

一炮打响，排炮齐发。自那以后，九厂彻底搬掉了中层干部的铁交椅，全部采用选聘制。工人吕忠庆选聘为机修车间副主任，工作一般，又被免职，到销售科干业务员。他在新的岗位上工作出色，又被职工推荐选聘为机动室主任。基建科是厂里落后的一个单位，施工员生锡盛毛遂自荐，在竞选答辩中受到职工好评，他被选聘为科长后，很快解决了3个拖了两年多的“胡子工程”。3年多来，中层干部选聘80人次，其中调下去的竞达42人次。干部能上能下蔚然成风，因为已形成制度。因年高体弱原因下来的老干部，汪海因材施用，派往联营分厂当驻厂代表，代汪海行使权利。他们很好地发挥了经验丰富的优势，把“双星模式”辐射到一个个分厂。

这里没有“少帅、中将、胡子兵”，有的只是压力、责任、动力。

有这样一件事：汪海带队去京参加展销会，顺便到化工部汇报创“六好企业”的情况。当问及企业一个环保数据时，随去的企管办陈主任说不上来。回到旅馆后，汪海狠批了他一通，老陈快60岁的人啦，直拍打自己的脑瓜。半夜12点，汪海突然敲开他的门，让老陈乘零点58分的特快车赶回青岛去。汪海送他到火车站，又派了一位同志陪同照顾。老陈算是来了一趟北京城，可连屁股还没坐热就这么回来了。第二天是厂休日，老陈一出火车站，就望见一位副厂长以及厂里的小车，原来汪海下半夜打来长途电话做了安排。眼下，老陈的烦恼一扫而光。几个月后，是汪海派他去吉林从化工部召开的表彰大会上，喜滋滋地抱回了“六好企业”的大金杯。

在九厂，几乎没有一个中层干部没挨过汪海批评。但每一个挨批的人心里反而高兴，因为他干工作了，谁的工作没有失误呢？选聘制，汪海管“聘”，职工主“选”。中层干部处在全体职工的监督之下，“主人”允许“仆人”失误，但“仆人”不能总是失误。

今年，九厂选举参加市南区人代会的代表，汪海在3000张有效票中是唯一得票2900多张的人。

职工以无记名的方式写出了他们心中念叨的名字。

8．不是感情投资

职工拥戴汪海为领路人，汪海心中时刻惦记着职工。他常说：“工人不是机器，我们搞社会主义，搞改革，不就是要让人民得到更多实惠吗？工人在我们厂工作，以厂为家，九厂总得置办点家当。”

——汪海从1983年起，就想方设法挤出资金建宿舍。1986年3栋宿舍楼落成后，成立了以专职职工代表为核心的分房小组，他们以最民主的方式，公布了分房方案，解决和缓和了340户干部职工的住房困难。

——早班时间原为5点40分，还是30多年前资本家经营时留下的制

度，工人乘车有困难。汪海把时间改为6点，区区20分钟，工人所看到的是汪海的一片情，改点后当月生产任务提高10%。汪海又从有限的资金中挤出30万元，购置了8部大客车，专门接送工人上下班。中秋节是中国传统的节日，很多上两班的职工十几年没有和家人团圆过了。汪海破例放假4

小时，让职工回去过节。

——厂托儿所爆满，汪海腾出机关办公室，增加入托量；厂里成立职工医院，汪海硬是挤出一层办公楼，为医院添设几十张床位；双职工的低年级孩子暑假无人照料，九厂举办夏令营，把他们集中到厂里来；九厂完成承包任务，上级奖励厂领导5150元奖金，汪海带头捐献，1000元给了辛苦巡逻的“护厂队”买电视机，剩下的给了幼儿园的小朋友，添置了电子琴、电动玩具。

——厂里经济效益提高了，汪海独出心裁，给一线上的工人放了半月假，还补助每人70元出去旅游。

九厂有凝聚力。一家有3口人以上在九厂工作的有400多户。最多的一家有8口在厂里工作。九厂职工的亲属很多都想调进九厂来，图的不是奖金福利，图的是九厂有一个关心职工生活的厂长。

一次，一位外单位的干部碰到汪海，认真地问：“你耍了什么法子，我那个在你厂工作的儿子硬是不许别人说九厂半个不字。”

青岛一位较有名气的诗人来到九厂，受妻子之托，打听在九厂工作的妹妹有了病从不休息，开了病假条也藏起来，非要坚持出满勤不可，这是为什么？

当众多的记者要采访报道汪海“感情投资”抓得好时，汪海这样说：

“这是发扬党的优良传统，这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职责。”

干工作要提倡忘我精神。有人问：“我把自己都忘了，怎么办？”在九厂，你可以得到这样的回答：“你忘了自己，九厂想着你。”

销售员王清湖常年在外奔波，爱人工作单位离家远，上有老下有小十分困难。汪海把她调到本厂，还分给了住房。星期天，九厂派人派车给她搬家。

九厂3000多人，拖家带口就是上万人，汪海操碎了心，以致妻子叫他去市场割肉包饺子吃，他却提着菜篮子“串门”去了。

9．双星人

实行厂长负责制，厂长要对物质文明建设负责，更要对精神文明建设负责。做过多年党政工作的汪海，轻车熟路地发挥了自己的优势。

只有和谐才是美的。

当社会上刮起“政治工作过时论”的歪风时，汪海“顶风”上，办起了“共产主义理想学习班”，轮训青年骨干。

青工政治轮训，汪海亲自作动员，亲自讲课并作总结。

当推行经营承包责任制时，汪海组织了“我与企业是什么关系？”的全厂大讨论。五车间还主动开展了“职工当家理财”演讲会。

九厂的墙壁上写着：“热爱九厂、建设九厂、振兴九厂”，“以第一流的职工素质，促第一流的质量，作第一流的贡献，创第一流的工厂”等醒目的口号；九厂的门口有花园、喷水池、足球运动员腾飞的石雕；九厂的院子里有“文明路”、“海滨路”、“双星路”的标牌；九厂的职工有自己的厂歌、厂服、厂徽，直至大规模的厂庆活动（演讲、征文、文艺演出、请老干部讲传统……唯独没有大吃大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精神文明建设的核心是育人。

一车间有个青工，曾因打架被公安局拘留过两次。按理说，九厂早可以将其除名。汪海胸怀大度，硬是把他留在了厂里，并多次找他谈心。当厂里成立护厂队时，吸收他为护厂员。这个青工变了，他把过去会拳击打架的本领用在正道上了。代表九厂参加全国拳击邀请赛，被国家队教练相中。汪海说：“能为国争光，是九厂的光荣，我不拦他，开灯，放行！”

火车鸣起了汽笛，站台上，昔日的打架王穿上了军装。这个硬朗的小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号啕大哭，他实在舍不得给他第二次政治生命的九厂啊。他对前来送行的保卫科长恳切地说：“请转告汪厂长，不论走到哪里，我仍是‘双星人’。”

双星人，自有双星人的个性。

车间主任王观根到济南上学进修。每到星期天，他都去逛市场，却不见他买啥东西回来。同学们戏谑他有“市场癖”。但是，汪海每个月都收到他发来的一封市场调查信。

服务公司的女职工兰孝英去内蒙探亲，在街上看不见“双星”鞋，给汪海来信，建议九厂去开拓新市场。就在笔者采访汪海的一个下午，突然来了安徽某报的记者。原来，他和九厂的一个职工同乘一列火车，在听了这个职工对本厂的“夸耀”后，慕名而来，非要见见汪海。

失人心者失天下，得人心者得天下。

对改革的期望值和付出的代价，在双星人的行动中是统一的。

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女职工张瑞云，被选聘为四车间主任，她把一直是两个半条的生产线改成一条流水线，1项建议年增产21万多双鞋。她所领导的车间是九厂的样板车间。

厂团委书记缺额，九厂呼啦一下，有几十名青年报名，在“假如我是团委书记”的竞选答辩会上，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不是为了争1顶小小的乌纱帽，而是准备为九厂倾尽全力。

九厂的政治空气是“透明”的，双星人的心灵是“透明”的。

人，在企业中，企业家，在人流中；“双星”，镶嵌在九厂每一个人的心中。有谁能不相信，在九厂，确实存在一个令人着魔的“企业魂”呢！

10．双星精神

“企业魂？”汪海如是说：“这名词挺玄，不如叫它企业精神，改革中，作为法人企业，应该形成有自己个性的企业精神。我们强调和树立的是双星精神——爱厂、求实、拼搏、兴利、开拓、前进。”

企业精神是一种企业文化，是企业的整体经济观念。改革首先是观念的变革，而观念本来就属于精神领域。培育企业精神，是“两个文明”建设中一项重要的基本建设。

在这个高度上，汪海下了大气力。围绕着“销售第一、质量第一”的战略思想，汪海提出了双星人的“商品观念、竞争观念、市场观念、质量观念”——以质量为基础、以创新为优势、以销售为生命的“核观念”。围绕着“集体意识”，激发团体动能，汪海强化了“主体意识、创新意识、开拓意识、仆人意识”。围绕着“敢为天下先”的争上游精神，创一流气势，汪海适时地提出了“知识观念、效益观念、人才观念、时间观念”等。

双星人在大张旗鼓地进行着观念的变革。人们思想水平和素质的提高本身就意味着精神文明水平的提高。

精神力量是可以转化为物质力量的。

S-09鞋出口欧洲，时间紧、批量大，尚缺劳力73人。厂教育科闻讯后，悄悄到车间把任务承担下来。中午，厂办第四期脱产电大班的学员利用休息时间到车间顶班，一连半个月，保证了出口。没有任何报酬，不用惊动厂长。

女工于青，4年完成了5年的工作量，在参加市“五讲四美三热爱”积极分子大会期间，每天提前到车间干上2小时，然后顶着满头汗水，准时赶到会场。

1985年9号台风时，九厂损失了60多万元，是青岛市的重灾户。今年7月28日晚，当职工看到了电视台播出7号台风将夜袭本市时，包括全体科室、车间负责人在内的300多名职工自动地来到厂里护堤护院。今年8月酷暑季节，九厂因停电放假4天。工人主动来厂，将堆放的胶料一天翻几遍，为其散热，防止胶料自硫。第4天晚上11时厂里来电，早班和中班的职工一齐拥进了车间。面对如此忠于企业、爱厂如家的职工，汪海不止一次地流下激动的泪水。

九厂中层干部一行20多人下榻深圳兴华大厦，白天他们风尘仆仆地四处考察，晚间每每开会总结到下半夜。临别在总服务台结账的时候，经理开玩笑地对他们说：“冲你们的双星精神，我破例不加你们的灯光费了。”

赵紫阳、万里、郝建秀、胡启立、田纪云、李鹏等领导人接见汪海或视察九厂后，对九厂坚持“两个文明”一起抓都给予高度赞赏。企业家马胜利参观九厂后，情不自禁地说：“你们九厂的气魄比我们大，向你们学习。”

爱厂是双星精神的突出表现。

求实是双星精神的基本内核。

开拓是双星精神的改革支柱。

汪海以不知足为常乐。

今年5月的一天，汪海突然“心血来潮”，想起来该办一个“质量差距展览会”，给双星人兴奋的眼睛里滴点儿“清洁剂”。展览第二天开展，九厂的职工还没轮流看一遍，市经委主任带着大队人马赶来了。原来市经委听说九厂“自揭疮疤”，带全市的厂长经理赶到此处，召开现场会推广呢。

一次汪海出差归来，一进厂就扑进车间，这已是他的老习惯了。他突然发现设备有一个小毛病，随即下令停产，但已有6000双老人健身鞋投放市场了。汪海派人去电视台做广告，诚恳地要求购买这批鞋的消费者来厂退换。高风亮节的“反广告”虽花费了3000元，但这是双星人必须恪守的职业道德。

1986年6月23日下午5时30分，九厂展览室门前。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请注意，这不是为九厂又迎来一面先进的锦旗，只是一双普通的黄解放鞋。

这是九厂生产线上最后的一双解放鞋，汪海和九厂职工把它恭敬地“请”进展品室，并在鞋面上竖了一块白木牌，用红笔记下了这一时。

一段历史在这一时刻凝固了。

精神却获得了永恒。

11．东方启动点

中国有自己的国情。

中国的企业家的根本任务是创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企业。

人多不一定是好事，没有主人翁地位，不调动人的积极性，人们只能在“内耗”中相互牵制。

改革开放搞活和四项基本原则是两个基本点，汪海在“两个文明”一齐抓中使其得到了统一。于是，九厂又获得了山东省“五讲四美三热爱先进单位”、“清洁文明工厂”的称号；获得了青岛市“思想政治工作先进单位”、“花园式工厂”、“精神文明单位标兵”的一面面锦旗。

春节过后，职工穿着整齐的厂服，安稳地坐着班车回到工厂，班车里回荡着“双星广播电台”的“厂内新闻联播”。在厂门口，伴随着喇叭里传出的汪海的“新年祝词”，九厂的领导一字排开列队欢迎职工。双星人，又迎来崭新的一年。

中午，吃饭的铃声响过，职工们进入食堂就餐，九厂的领导们却挤在办公室里吃“小灶”。饭菜五花八门，有的是他们自己从家里带的，有的是买的，汪海叫它“团圆饭”。大家边吃边谈，天天如此，许多重大的决策和改革的探索正是在“团圆饭”的桌子上酝酿、争论和通过的。

汪海是幸运的。他有一个团结协作的班子，他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干部群，他有一个特别能战斗的职工队伍。

在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中预示了“后工业社会”即将到来。

在奈斯比特的《大趋势》中阐述了“信息化社会”的诱人前景。

整个世界都面临挑战。中国，要迎接挑战，唯一的出路是改革。

这是中国的大趋势。

改革，就是发展生产力，而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是——人。人，是有感情的。

中国人，向来是精神富有的民族。

寻找人的物化和物的人化的最佳交融点，也许正是企业改革的一个有效启动点。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汪海，你是这样的吗？

（原载1987年10月7日《青岛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