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寿生 温 洪
前不久，青岛双星集团总裁汪海收到美国名人传记协会与国际名人研究所联合发来的证书。证书中称，由于汪海先生的努力，使他对当今时代作出了杰出贡献，并为全人类及其同行们树立了光辉典范，所以，他们选举汪海为1995年世界风云人物。汪海成为第一位当选“世界风云人物”的中国企业家，而他在若于年前的愿望是当一位将军。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一件事情。
纽约。嘉华银行大会客厅。
络绎不绝的美国新闻界、商贸界、金融界人士怀着兴奋和好奇提前来到会场。正值中美关系因中国最惠国待遇问题而变得十分微妙的时候，一个由中国企业独家举办的新闻发布会首次在此间召开，消息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青岛双星集团公司总裁汪海用颇富感染力和鼓动性的语言正式宣布：“准备在西班牙的马德里和美国分别注册双星牌商标，并以美国为基地，成立双星国际经营公司，直接向全世界销售双星牌高档旅游鞋。”美国《鞋业新闻》杂志、中国香港《文汇报》、纽约《侨报》、《世界鞋报》、美国华语电视和《星岛日报》……一个又一个记者争相提问，汪海对答如流，脸上始终挂着成竹在胸的微笑。突然，纽约《美东时报》记者威廉·查理出乎意料地提出：“汪海先生，大家都叫你中国鞋王，都讲双星鞋品质一流，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脚上穿的皮鞋是双星牌的吗？谢谢。”
他搞了个突然袭击。如果情况刚好相反，中国人就会大大丢丑，整个新闻发布会就将一败涂地，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汪海的脸上却立即绽开轻松而得意的笑容。令人有些吃惊的是，他一边高声说：“感谢记者给我提供了这个宣传的好机会。”一边弯下腰去，脱下脚上穿的一只皮鞋不无幽默地说：“我知道在公众场合脱鞋既不文明又不礼貌，但是不这样就无法证实鞋底的商标。”他举起颜色漂亮、款式新颖、做工精细的皮鞋，高声宣布：“China,Doublestar！看到了吗？地地道道的中国双星产品，不仅我一年四季都穿双星鞋，我的员工也都穿自己的鞋。我们要脚踏双星，走遍世界。”
霎时掌声、笑声、赞叹声，伴着一片镁光闪烁。
第二天，汪海满面笑容、手举皮鞋的大幅新闻照片出现在当地众多的报纸杂志上。一位记者评论说：“当代共产党人在美国公众面前脱鞋的只有两个。一个是赫鲁晓夫在联合国脱鞋砸桌子，显示他超级大国的威力。第二个就是这位中国鞋王了。改革开放的中国人敢于用自己的产品向美国挑战，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一）
中国鞋王声名鹊起。汪海却似乎有些惋惜地说：“我本来应该是战场上的一个将军。”
30年前，越南战场。
长长的450多个日日夜夜，密集的空袭一次一次地把他们固守的山头炸成一片片火海，他带领的一个排却始终顽强地“钉”在阵地上。当一批批亲如手足的战友躺在血泊之中，他对随时到来的死亡越来越产生一种超然的心态，复仇和胜利的渴望更加强烈。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建立了男子汉的英雄伟业，这是他从光腚娃娃时代便梦寐以求的理想境界。
好梦难圆。因为对“文化大革命”的理解有些跟不上要求，他的军人生涯被迫中止。但是，先天的禀赋加上后天的思考，却使他在脱下军装以后，继续沿着“将军”的轨迹走向人生的辉煌。辉煌的起点，却是一次“背水之战”。
1938年冬。七八级的西北风刮了几天。海浪咆哮，枯木瑟瑟，天昏地暗。青岛的大街小巷人影杳然。
汪海裹紧棉衣，奋力地蹬着自行车，心理却像有团火在燃烧。作为一家国营重点胶鞋生产企业，他们的产品一直由国家包销。现在，商业部门忽然拒绝收购，200多万双解放鞋堆积如山，而生产线上还仍然在按计划生产。帐面上已分文不剩，眼看发工资的日子到了，两千多名职工的十几万元一点着落出没有，这使刚刚就任党委书记一个月的汪海急得嘴上长满了燎泡。
刚刚，他去找商业部门商量收购。答复是：“人们的消费水平提高了，傻大黑粗的解放鞋根本卖不出去，我们再也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了。”
汪海一扭头，骑上车又去了上级机关。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们只负责下达生产计划。商业部门不收购，我们也没办法。”
一个无星无月、滴水成冰的夜晚，汪海带着人背着鞋偷偷地溜出了厂门。他们不得不采取“秘密行动”，因为有明文规定不许企业私自销售产品，此举须得避开商业部门驻厂人员的耳目。不料，风声还是走漏了。于是引来制裁，不但他们生产的所有解放鞋停止收购，而且连新开发的产品也一双都不要了。
汪海反而如释重负。反正也是一个“死”，再也不必顾忌什么了。他决定破釜沉舟，干脆就在大白天与业务员一道背着鞋上了市场。
这一年，全厂职工一齐出动，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硬是把厂里的积压产品销售一空。他们开始懂得了一条真理：企业的唯一出路在于市场。
“市场如战场，竞争如战争”，初识市场滋味的汪海如是说。他庆幸自己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从此，一个将军所应具备的军事指挥才能被他淋漓尽致地运用到现代“商战”之中。
（二）
1995年初夏，我们来到双星，立即仿佛置身于一座兵营：标语口号，许多内容与军事有关；负责干部，大多是军人出身；开会座谈，军事术语不绝于耳；下到车间，管理的严格也如军队一般。而用双星人自己的话说，十年改革最大的收获是掌握了一个市场，造就了一支“铁军”。
1987年，柳州全国鞋帽订货会。
入夜，汪海在潮湿阴冷的宾馆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白天的情景一再浮现在他的眼前：会场门口，南方一些制鞋厂家的大幅广告鲜明而醒目。大红招牌之下，温州、福州的厂商使出“买十送一、买一千送三百”的绝招，要钱当场点钱，要物当场送物，引得客户蜂拥而上，对比之下，双星柜台却显得冷冷清清。汪海却相信只要工作到家，“正竞争”比“负竞争”更能取胜。他果断地做出一个决定：从现在开始，三十多名销售人员每人承包一个省，拿着产品找上门去攻关，用真挚的感情、过硬的产品和穷追不舍的工作态度去打动客户。
第二天凌晨两点半，各路人马才陆续回到“大本营”。
“柳州战役”终于大获全胜，订数高达280万双，比计划还超出100万双，在全体参展厂家中独占鳌头。那天凌晨，当最后一个销售人员冒雨归来，汪海一把将淋成水人的职工拥在怀里，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百感交集的热泪。
此次胜利激发了汪海的灵感，一个新的“作战方案”迅即在他的胸中酝酿成熟。3个月后，青岛双星集团率先在国有企业中举办了独家召开的全国鞋业订货会。请柬发出265张，客户竟来了540多家。订货高达800万双，双星人在汪海的带领下，完成了从被动进入市场到主动驾驭市场的转变。
如果说，“柳州战役”是双星进入市场之后的正面作战，那么，在汪海的指挥艺术中值得一提的，还有多次的“屡出奇兵”。
1987年，双星收到几封顾客来信，反映他们的新产品老人健身鞋有些小毛病，问一问是否能够退换。汪海一查，问题出在设备上，而鞋的毛病并不影响穿用。当时，全国胶鞋滞销积压，原材料又大幅度涨价，双星的生产已经受到影响，如果停产整改设备，一天就会损失十几万元，所以大多数同志认为这个问题不必过于“较真儿”。可是，汪海的心却不得安宁。他力排众议，做出一个超乎寻常的决定：花几千元钱到电视台做广告，让所有买这批鞋的顾客都来双星门市部或代销点换鞋、修鞋。第二天傍晚，一个不同寻常的广告在黄金节目时间与电视观众见了面。这一下立即引起了强烈反响。《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工人日报》等十余家报纸先后撰文发表消息，双星产品的信誉反而更加声名远扬。
（三）
在现代战争中，武器常常是制胜的一个关键因素，人们记忆犹新的海湾战争就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例证。
双星在市场上初步打开局面以后，汪海便开始考虑如何创造自己的“王牌武器”了。
侦察兵出身的汪海，清楚地知道“情报”对于决策的意义。一年之中，他有半年时间是在搞市场调查。有关全国城乡、世界各地不同层次消费者对鞋的需求状况做到了然于胸。于是，“你无我有，你有我变，你变我新，你新我优”的产品开发策略得到了准确无误的实施。到1988年，双星已能生产五大类上千个花色品种。生产线上，几天就换一个新品种，从撒切尔夫人鞋到乞丐鞋、霹雳舞、时装鞋、老人健身鞋，名目繁多，既美观又实用，双星品牌名声大振，得到了社会各阶层的喜爱。
但是，汪海的眉头却常常锁得更紧：无论如何花样翻新，目前都只能算作“常规武器”。如何创出世界名牌，越来越成为他的一块心病。机遇悄然出现了。美国布瑞克公司决定在大陆寻找厂家，合作生产国际高档名牌运动鞋PONY。美国著名品牌KEDS、CVO和BROOKS随后也来寻求不同形式的合作。汪海果断地牵住了“幸运之神”，冒着失败的风险接受了苛刻的“合作”条件。
几乎所有国际名牌鞋都成了研究人员探求的对象。经过在材料、结构、款式、性能等方面的无数次优化组合，一种以DOUBLESTAR命名的高档运动鞋终于在1988年8月诞生。它不仅具备了许多国际名牌鞋的优点，而且在内在质量和外观上都有新的创造。汪海信心百倍地开始了向往已久的“远征”。
1988年底，纽约国际鞋业博览会。汪海率队跨越太平洋，在国有制鞋大企业中，第一个独家参展，向世界推出双星商标命名的四十多种高档胶鞋样品。此后，双星的“名牌攻势”真可谓是机巧百出，花样翻新。
1992年9月，德国，杜塞尔多夫市。汪海的“独出心裁”，轰动了124届国际鞋业博览会。
一块8米长2米宽的空地，被好奇的客商围得水泄不通。从华夏民族远古时代的树皮鞋和古代仕女穿的锦缎绣花鞋，一直到现代城乡的各种便鞋、运动鞋，各个历史阶段，各个文化层次，各种不同款式的鞋子，配上东方女郎美丽的面容和身段，通过舞蹈、小品、时装表演以及幽默轻喜剧等多种艺术形式，展示着东方文化特有的魅力，高鼻子、蓝眼睛们深深地被打动了。
这些“演员”、“模特儿”，全部是公司开发部的技术人员。她们展示的每一双鞋，几乎都出自自己的设计。为了使“双星”品牌在这次有着世界52个国家和地区、1400余家公司参加的博览会上打响，她们通宵达旦地排练了好几个月。现在她们知道，自己成功了。“远征”归来，汪海并未陶醉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从1993年开始，双星逐步实施了“名牌覆盖”战略。在重庆，收购了一个厂的两条流水线，由双星下订单，并派出技术和质监管理人员，利用双星商标生产，就地就近销往云贵川；南京有家合资企业经营不善，双星租赁下来，派去7个人加强经营管理，一年就赢利150万元。在莆田，双星也以商标作为主要投入，输出技术和管理，建立了合作生产企业。
南方市场的商标覆盖刚刚完成，汪海又踏上了西北的土地，考察了可能的合作对象。而在西北归来的列车上，他的心思又飞越关山，瞄上了广袤无垠的东北大地……
双星品牌，正以不可遏止之势悄悄地覆盖着全国市场。
（四）
相对于成功的战术运用，汪海更重视的还是正确的战略构想。
双星鞋业如日中天，汪海却出人意料地宣布：公司本部再也不能搞鞋了。地处青岛海滨黄金地段的集团公司大院，变成了建筑风格中西合璧、园林设计独特新颖，集健身、美容、歌舞、餐饮为一身的双星娱乐城。在它的周围，有一条以销售双星鞋为特色的“双星商业一条街”、一条集山东各地风味小吃之大成的“双星大吃街”、一个宾馆、一个证券交易中心……第三产业迅速崛起，门类之多，时间之短以及效益之好令人瞠目咋舌。而与此同时，在秀丽的崂山脚下，在海边一片沉睡千年的荒坡之上，一个典雅别致的别墅式建筑群拔地而起，双星度假村以它独特的魅力迎来了国内外八方宾客。
这是双星集团生产经营结构的第三次战略调整。短短的两年之内，第三产业年营业额已达上亿元，占双星集团年销售额的10%。
历史竟然如此相似。十年之前，双星的第一次战略调整，也是在出入意料的情况下宣布的。那时，背着黄胶鞋四处去卖的销售人员汗渍未干，人们还沉浸在积压胶鞋销售一空的喜悦之中，汪海却提出“黄胶鞋不能再干了，两年之后全部下马；与乡镇企业联营，把老产品扩散出城，腾出生产线上新产品！”
积压产品销售一空，说明黄胶鞋还有市场，为什么偏要舍“易”就“难”呢？特别是国有企业与乡镇企业联营，在1984年的青岛还是闻所未闻的事，这样做是否有悖常理？
一双双疑惑不解甚至不信任的眼睛，一句句冷嘲热讽甚至公开的咒骂，职代会210条意见中有182条指责这一决策，有的上级领导也公开表示了不支持，这使汪海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是，这一步对企业的发展却十分关键。作为一个“指挥员”，他的责任就是对“战局”的发展做出超前预测。
他把“乌纱帽”拿在手里，只身去闯市委了。没有想到，关隘重重的道路，在这里突然峰回路转，眼前出现的是少见的平川。市委书记对他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探索。我们可以先搞个试点。你放手实践去吧，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来找我。”就这样，7个联营企业陆续诞生，结果不仅老市场没有丢掉，而且新的市场又在更大范围内开辟出来。企业渡过了难关，走上了良性循环的轨道。不久之后，中央提出了要大力发展企业的横向联合，汪海心里更踏实了，而干部职工眼中的疑惑也逐渐变成了钦佩和信赖。
这次调整成功后，7个厂后来有6个与双星“离”了“婚”，成了他们在市场上竞争的对头。于是，双星又有了第二次战略调整。所不同的是，这次调整是由“产品出城”变成了“企业下乡”，他们不再去找别人联营，而是自己动手在乡镇建厂了。
位于胶州湾西海岸的黄岛开发区，是青岛市重点开发的一块处女地。汪海看中这里，准备大展宏图。但是，当时只有0.5平方公里大小的开发区，却无法提供标准厂房，也没有在规划中给他们留有发展的余地。汪海不甘放弃。便在开发区边缘找个村，不仅建起了鞋厂，而且制箱、印刷、织布、印染等配套企业齐全，形成了大规模、跨行业、综合性的企业集团。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后来开发区扩大了，把双星也扩大进来。而双星的产值利税却分别占了整个开发区的一半以上。
（五）
汪海爱鞋，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在他的办公桌上，竟也有个“万国鞋业博览会”。那些从英、美、法、意、澳、加和中国香港带回来的，铜塑、泥塑以及用椰壳、木头、石头、陶瓷、塑料、有机玻璃等各种材料制作的工艺鞋，大到八寸，小到几厘米，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就连笔筒、电话机也专门做成了鞋的形状。有人开玩笑说，他真是入了“邪（鞋）门”儿。但是，作为一个“战略家”，他对鞋的发展趋势却始终保持了清醒的认识。制鞋业是劳动密集型行业，世界鞋业生产早已从发达国家转移到了第三世界。在我国，必然也会从经济发达地区向不发达地区转移。双星集团位于青岛海滨黄金旅游地段，更适宜于发展第三产业。而制鞋业的劳动力，更适于在贫困地区招募。因此，在全国许多厂家纷纷要求双星“收编”的情况下，汪海却把目光投向了沂蒙山区。
1993年春，灿烂的桃花映红了沂源滑石峪。在四面大山围绕的山坳里，集中了四面八方的村落，从青岛，从济南，从北京涌来了村民、干部、官员和新闻界人士。父老乡亲们奔走相告：双星集团鲁中公司正式开工，沂蒙老区脱贫有望了！
人们没有忘记，1992年深秋，汪海来选点调查，得知此地脱贫的标准仅为一个农户全年的收入400元钱。现在，一家如有一个双星工人，一年至少是千元以上纯收入，等于2-3家脱了贫，这是山民们致富的希望所在呀！
人们没有忘记，隆冬腊月，在一个仅花80万元就买下来的废弃已久的兵工厂厂址，10个工程技术和管理人员指挥民工进行了一场艰苦的“阵地战”。没水没电，太阳一落山，山坳里漆黑一片。厂房因长期无人管理，设备损坏丢失严重。他们挖渠道，修管路，架电杆，修厂房，安机器，昼夜奋战，仅用3个月就创造了开工生产的条件。
人们更没有忘记，鲁中公司肩负着双星鞋业的未来，一个现代化、综合性、农工贸一体的企业集团正有待于他们去建设去发展，未来的沂蒙山区，或许会出现一个令世界瞩目的大型鞋城。汪海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双星改革十年，几乎年年有人告他的状。即使在上级机关，也是褒贬不一，反差强烈。有人说他“狂妄自大”，也有人说他是“奇人怪杰”。而我们在十天调查中的所见所闻，终于逐渐澄清了曾有的困惑。
望着汪海那张棱角分明并带有典型军人气质的脸庞，我们总是不由得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个杰出将领——以热血豪胆著称的美国陆军上将小乔治·史密斯·巴顿将军。他在北非登陆、西西里战役以及西方盟国与法西斯德国之间的最后大决战的先导——诺曼底登陆中，屡建奇勋，为最终击败纳粹德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尽管他的性格、脾气以及许多行为方式也给世人留下了一些争议，但是毕竟以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和惊人的战绩而载入史册。
中国历史上的现代经济体制改革需要冲破旧时代、旧体制的一切“堡垒”，其残酷、艰巨与复杂不亚于任何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那么，我们是否需要更多敢冒风险、善于开拓的“将军”呢？
（原载1995年12月1日《经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