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生
美国新闻界评论：“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人在美国公众面前脱鞋的就两个。一个是赫鲁晓夫在联合国发火，脱下鞋砸桌子，以显示他超级大国的威力；第二个就是这个中国鞋王了，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敢于用自己的产品向美国市场挑战，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引子
汪海“将军”现在并不穿军装。他风华正茂时曾咬破手指写出“坚决要求参军，保卫伟大祖国”12个字，传奇般地穿上了军装。他那时候想，如果不在战场上牺牲，他就一定要当个将军。然而命运并没有让他如愿，他既没在抗美援越的战场上牺牲，也没等当上将军就回国转业调进青岛市第九橡胶厂，当了厂政治部主任、党委副书记、书记。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脱下军装以后，时代又逼着他带领着橡胶九厂这个弱小的国有企业，砸开锁链，毅然起义，从层层包围中突围出来，在市场上左拼右杀，艰苦卓绝，转战10年，节节壮烈，从国内打到国外，打出来一个威震四海、名扬五洲的双星集团——一个社会主义全民所有制、实行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原则的国有企业集团；一个年收入70个亿、创汇5000万美元、在43个国家注册商标、产品销往85个国家和地区的跨行业、跨地区、跨国集团公司；一个高举着中国名牌“双星”鞋向世界市场挑战的中国民族工业集团！汪海理所当然是这个集团军两万多名官兵的司令员，因为肩扛光芒四射的名牌“双星”，所以被人誉为“中将”。
起兵突围求生路
1983年，平地一声雷，把青岛橡胶九厂一下子炸蒙了，干部工人都在传：“百货公司批发站不收购咱厂的鞋了！”青岛橡胶九厂生产了几十年的“解放鞋”，咯噔一下子没了销路。咋办？按照当时体制规定，工厂只能生产，不能销售，产品一律由国家商业部门统购统销。中百站一不销，橡胶九厂憋成了大肚子，仓库堆满了，就往厂院里堆，越堆越高，渐渐堆成了一座鞋山。
军人出身的厂党委书记汪海十万火急地跑到中百站去交涉。对方说：“没办法，这解放鞋傻大笨粗卖不出去……”
汪海一听就火了：“卖不出去，你们为什么下达生产计划？你们下的计划，我们按照规定的数量和质量完成了，卖不出去是你们的事。你们不收，我们的资金回不来，工人要发工资吃饭，工厂要买原材料生产……”
任你心急如火，对方不疼不痒，吵了，闹了，啥问题也解决不了。汪海只好去找上级。上级说：“商业部门不收购，我们也没办法。”汪海要钱，上级说：“哪来的钱？”汪海退一步，恳求道：“借给我钱，先把工资发了。”
上级明确地摇头：“没钱借你。”
一块黑云把橡胶九厂罩住，罩得不透气，不透风。
“娘哎！”汪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回到厂里，他看见楼道里堆满了鞋，进了办公室，办公室也堆满了鞋。200多万双鞋将要淹没橡胶九厂。他虎背熊腰、身高一米八的山东大汉，憋着满腔怒火，在鞋山鞋谷中踱步。“他奶奶的！”他想，那梁山好汉一百零八将，原先本没想占山落草为寇，而是环境逼得他们没了生路，才不得不起来造反的。
他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职工们的眼睛都火辣辣地注视着他。
“同志们！没人救我们，谁也救不了我们。企业要生存，我们要吃饭，只有自己救自己。”他举着一双鞋，“我们有鸡，还怕没蛋吗？”
国际悲歌一曲：“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汪海带领橡胶九厂2000名职工“造反”了，从层层包围，道道禁令中突围出来。自己背着鞋到各地找销路去了。原来厂里没有销售人员，汪海临时组建销售队伍，各路大军，四方出击。一面卖鞋，一面调查研究，了解市场需求。历尽艰辛，遭冷遇，看白眼，靠着一张嘴两条腿，靠着一颗心满腔情，奔波一年，硬是把积压的200万双解放鞋销售一空。
这一年的辛苦没有白受，踏遍神州大地，汪海总结出一句话：“有人就穿鞋，关键在工作”。更重要的是使他认识了市场，认识了自己的产品。“黄鞋帮，黑胶底，穿上两天臭无比。”汪海说：“再过两三年，把这种鞋白送人，恐怕都没人要了。”而全国国有大中型胶鞋企业就有300多家，以天津市的大中华橡胶厂为首实力都相当雄厚。珠江三角洲和深圳地区的个体鞋厂、集体鞋厂、合资鞋厂已发展到突破6000家，全国鞋的年产量接近10亿双，明显的供大于求使鞋厂竞争面临严峻的形势。橡胶九厂如果不开发新产品，不开辟新路，就不能从根本上走出困境。汪海组建了新产品开发部，领导着技术人员设计出了新产品：“双星”牌胶鞋。然而双星出世了，世界并不认识双星。要想让双星尽快出名，他想到了记者，想到了新闻。报纸、电台可以给新生儿双星插上翅膀飞往各地……
1984年11月4日，在中国第一次由企业召开了记者招待会。新华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光明日报》、《工人日报》、《中国体育报》等43家新闻单位的记者应邀出席。汪海不仅向他们介绍企业的情况，还领他们到车间参观。他自己很满意，向往着明天、后天、大后天，众多的报纸、电台将陆续报道关于橡胶九厂和双星牌胶鞋的消息。
但他没想到，这个记者招待会给他惹来了一场大祸。
有关部门要隔离审查他。为此，汪海找到青岛市市委书记刘鹏，如江河之水滔滔道来：“开记者招待会是市场逼出来的，刘书记，我带着人去西北考察，一家百货市场的鞋柜经理问我们是哪里来的，我说我们是青岛橡胶九厂的，他说香蕉酒厂为什么不做酒，倒做起鞋来了？当时一听脸就腾地一下子红透了，又羞又愧，无地自容，咱青岛橡胶九厂也是有60年历史的老厂了，生产胶鞋几十年，愣是在卖鞋的经理那儿都没一点儿印象，更何况其他人呢？这说明咱没有知名度。没有知名度怎么打开销路？怎么打知名度，我想过做广告，一是花钱多，效果不见得多好，人家还会说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要开个招待会呢，那可就不一样了，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让各种新闻媒介同时报道，给社会的印象公正、客观。这才决定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呀。”他讲得条条是理，丝毫不觉得犯有什么错。他最后说：“党中央不是让改革吗？改革不是摸着石头过河吗？我不知道错在哪儿，就是有错，也是改革过程中的错儿，是工作中的错儿，谁能保证工作中没错儿？他们为什么要审查我，制裁我？”
刘鹏听得很认真，他认为企业借助新闻界宣传自己的知名度是正常的，新闻应该为经济建设这个中心服务嘛，汪海只是第一个尝试，由于人们旧有的观念对此没有认识，便群起而攻之，这就是改革的阻力。刘鹏看出汪海是个人才，关照市经委给予支持，在国有企业实行厂长负责制时，任命汪海为橡胶九厂厂长兼党委书记。
在最高统帅部慷慨陈词
汪海当了厂长，对橡胶九厂的管理机构、产品结构、领导体制进行全面改革。
破除与上级对口设机构的体制，按市场需要改革机制，在厂内张榜招贤，公开招聘100名销售员，把精兵强将派往全国各地去开辟市场，建立分公司。
1986年前后，中国女排在世界排坛上打出了国威，当人们在电视机前欢声雷动的时候，汪海的眼睛却盯在中国姑娘脚上问：“咱中国嫂儿穿的啥鞋？”
“日本名牌‘美津浓’。”
“看着咱女排穿着日本人做的鞋为国争光，我这鞋匠脸红啊！”9月8日，运动鞋分厂提前建成投产，他们首先研制成功了高级专业排球运动鞋。汪海背上鞋来到北京中国女排驻地，把那鞋一双双摆出来：“这是铁榔头郎平的，这是二传手孙晋芳的，这是梁艳的……全是按照她们脚的尺寸特意制作的。”
中国女排的教练员、运动员被深深感动了，他们破天荒地接受了双星人的一片心意，特意委托袁伟民专程到双星赠送签名排球。这么一来全国16支甲级女排队都确定“双星”牌运动鞋为专业用鞋。
继排球鞋后，汪海又研制出足球训练鞋、篮球鞋、乒乓球鞋、羽毛球鞋。女排的崛起带起全民性的体育热，群众性的体育运动为双星开辟了广阔的市场，销量成倍成倍地增长。
汪海越干越火，越战越勇，他率领的青岛双星集团在全国同行业中创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第一：
第一个实现产品100%的自产自营自销；
第一个实施企业横向联合，向乡镇企业扩散，建立分厂；
第一个以企业的名义召开记者招待会；
第一个以厂的名义召开全国订货会；
第一个按市场需要改革领导体制、管理机构……
1987年4月，汪海被选为中国第一批优秀企业家，出席在北京召开的表彰大会。党和国家领导人亲手把一枚枚金质奖章颁发给共和国的第一批国家级优秀企业家。发奖仪式之后，国家领导人和企业家们一起座谈。代表们发言很热烈，纷纷表达对中央改革政策的拥护和赞赏之情，只有一个人讲了不同的意见，他就是山东大汉汪海。显然，他的这些意见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很郑重地提出的。
第一，中央允许三资企业办厂3年免税，进口原材料免税，许多政策都很优惠，而国有企业作为国民经济的主干，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却没有任何优惠政策，这种竞争是否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国外都讲究公平竞争，我们中国为什么搞不公平竞争？
第二，对于外贸出口，同样是给国家创汇，但给国有企业的补贴却不一样，待遇很不平等，各种政策都不能兑现。一个放得很宽，一个卡得很死，这种状况什么时候能够改变？
汪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打了一个比方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在市场竞争中，就好像上了拳击场。人家放开了，活蹦乱跳，我们仍然被捆住手脚，我们只有挨打的份儿，不能还手。”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意见，对于一位优秀企业家伸手为国有企业要政策，要权力，领导者一时难以答复。主持会议的首长哈哈一笑，说了两个字“散会”。
第二天傍晚，代表们被请进中南海，党中央最高领导人要接见他们。在这样庄重的场合，汪海向当时的总书记直抒胸臆“今天来到中南海，心里十分感动，因为我在这里见到了一群一群的野鸭子。在我的家乡微山湖，湖面方圆600多平方公里，周围是茂密的芦苇荡。小时候，那里的野鸭子多极了，飞起来能蔽日，落下来能盖湖。可惜现在再去看，已经难得见到一两只了。为什么呢？”
无论是领导人还是代表们，都静静地听着，都还摸不清他到底要讲什么。
“微山湖本来具有野鸭子最好的生存环境。但是人们打它、抓它，它在那里几乎要绝迹了。而中南海虽然处在闹市之中，就这么一汪湖水，但它不被惊扰，受到保护，有一块自由生息的空间，所以它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最后，他讲出了他的真正意思：“中国的企业家为什么最容易打倒，是不是同样有一个生态环境的问题呢？”
他的发言被录音机句句不落地录进了带子里，全场一片宁静。而汪海如同亲儿子见到了亲娘那样，有啥说啥，不虚不拍，不躲不藏，心怀坦荡。
在纽约，一展大将风采
不知是不是汪海在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面前的一通发言起了作用，第二年，他领导的双星集团获得了自营进出口权。据了解，截至目前在同行业中仍然是唯一的一家。这就是说，国家解开了捆在他们身上的一条绳索，他们可以展翅飞出国门做买卖了，可以不通过外贸部门了。汪海满怀信心，出海远征，双星集团开始向世界市场进军。
1989年秋天，汪海乘飞机来到联邦德国考察那里的鞋业市场，这是他第一次到德国，于是要求去特里尔，接待他的克尔很诧异。
“去特里尔干什么？”
“去看看马克思。”
克尔把肩膀高高耸起来：“汪先生此次来不是经商的吗？”
“我是共产党人。马克思虽然是你们德国人，可却是共产党的老祖宗啊，我第一次来德国，不去拜拜祖哪行，我可是他的孝子贤孙啊！”
克尔只好答应，一行四人前往莱茵省特里尔城。
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栋三层小楼，建筑风格与街上很多楼一样，小门小窗。汪海抬头看见了门上的马克思的小肖像，白白的长头发大胡子，就像在中国见到的一样。
“请进来吧！”他俨然像自家主人似的邀请克尔。
“不，我们不信他。”克尔几个人说什么也不进。
汪海一个人进去了，从一楼到三楼，仔仔细细地看。他突然看见一本中文版的《共产党宣言》。来到异国他乡，他只有在马克思家才看见中国的文字，好亲啊！接着他看见了一位位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像。他转着，沉思着。在东欧，一些国家已经和马克思告别，和社会主义告别，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正在解体……
“马大爷呀，不是你的经不好，是和尚们念歪了。他们思想僵化教条，不从实际出发，继而又迷信西方，亦步亦趋跟西方学，还是教条主义……”
看了马克思，汪海一下子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他觉得共产党人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市场上，应该有政治家的头脑，做好鞋，卖好鞋，展现出中国国有企业的实力和风采，就是展现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部分。
1992年夏季，汪海第二次飞越太平洋，降落在美国最大的城市、联合国总部所在地纽约，他将以中国的一个国有企业的名义，在世界瞩目的纽约召开新闻发布会，这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纽约都是第一次。事先，他们邀请新华社驻纽约分社社长刘其中出席。
开会那天，刘其中被汪海请到主席台上就座。看着挤满大厅各种各样装束的美国记者和商贸界人士，刘其中忐忑不安，新闻发布会可不是闹着玩的，有的西方记者提问题很刁，万一出点岔子，他出席了他就有责任。作为发言人，汪海发布了五条新闻，其中有一条是：双星已具备跨国经营的条件，准备以美国为基地，在互惠、互利、平等的基础上，成立股份实体性双星国际经营公司，逐步做到原料、生产、销售、经营一体化，高层次地参与世界竞争行列。
他发言后，记者们开始提问。刘其中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但听了汪海一个接一个的答记者问后，渐渐踏实下来，这位汪海颇有大将风度，面带微笑，从容自如，手中没有讲话稿，却能对答如流，口若悬河。但是没过多久，他异常地紧张了，《星岛日报》记者提出了他最担心的敏感问题：“请问中国鞋王，如果美国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实施特别301条款，你的企业会不会受影响？你对此持何种态度？”
汪海的口气十分平淡，但句句说得清楚明白：“对这个问题，我国政府已有明确态度，我只是个鞋匠，对政治不想多谈。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中国国有大企业的负责人，我的回答是：第一，最惠国待遇本身就是对等的，不是哪一方恩赐给哪一方的。贸易是相互的，同样制裁也是相互的；第二，美国实施301条款，我们肯定会受影响。但东方不亮西方亮。美国有2亿人，中国却有12亿人，全世界有52亿人，市场是很大的。我们丢个美国市场算不了什么，可以再开拓其他市场，有人就穿鞋，关键在工作；第三，双星高品质的产品已经赢得了‘上帝’信任和市场认可，美国人民很喜爱。即使实施301条款，我们也照样有办法继续进入美国市场，这是不以哪一个人的意志转移的，是市场规律、经济规律所决定的。”
一席话说得台下没了声音，刘其中昂起了头，他心里对汪海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之情。正在这时，纽约美东时报记者威廉·查理站了起来，狡黠地问道：“汪海先生，大家都叫你中国鞋王，都说双星鞋品质是一流的，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脚上穿的皮鞋是双星鞋吗？谢谢。”
他看见汪海脚上穿的皮鞋很漂亮，就搞了个突然袭击，认定要看看中国人的笑话。
汪海笑了，他说：“感谢记者先生给了我一个宣传自己产品的好机会。
我知道在公共场合脱鞋是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但是……”他开始弯腰脱鞋。
刘其中惊呆了，在这样庄严的国际场合，这怎么行呢，他要阻拦，已经迟了。汪海把他穿的鞋高高地举在手里，用带有山东口音的英语高声说道：“China，Doublestar（中国双星），看到鞋底上的双星商标了吗？我一年四季都穿双星鞋，就连我的员工也都穿双星鞋，我们要脚踏双星，走遍世界。”
霎时间，镁光灯闪烁、闪烁……
第二天，汪海手举皮鞋的照片登在了纽约许多家报纸上。美国新闻界评论：“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人在美国公众面前脱鞋的就两个。一个是赫鲁晓夫在联合国发火，脱下鞋砸桌子，以显示他超级大国的威力；第二个就是这个中国鞋王了，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敢于用自己的产品向美国市场挑战，这才是真正的厉害！”
在德国，导演一场鞋文化表演
纽约新闻发布会开过不到半个月，汪海又带队飞往欧洲。位于德国西部的杜塞尔多夫市将要举办第124届国际鞋业博览会，这次参展的有52个国家和地区的1400多家公司。这堪称是世界最大的鞋业盛会，各参展公司都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展馆装饰得引人注目，吸引客户，扩大销售。
双星集团仍然是中国唯一的一家参展企业。面对1400多家制鞋厂商和久负盛名的老世界名牌产品的挑战，双星毕竟刚刚起步年轻资浅啊！一个纽约新闻发布会使双星在美国名声大震，但在欧洲双星怎样打开局面呢？
汪海“将军”又有新的战术绝招儿。他事先导演了一台精彩的鞋文化表演，这是他在国外看了服装模特表演后顿生奇想创作出来的；另外印制好了两万多份传单。
鞋业博览会开幕那天早晨，来自世界各国的鞋商们一到博览会门口就见到一个奇观。四个大门，每个门口都站着两位漂亮的中国小姐，一色身
着旗袍，脚穿高跟鞋，斜挂标有“中国双星”的英文绶带。她们如花似玉，笑迎嘉宾，把一份份宣传单递到各国朋友的手中。
各国客商纷纷拥向双星的展厅。这叫先声夺人，导向夺人。
在双星展厅，搭起一个小舞台，东方情调的中国古典音乐绕梁悦耳，6
位气质高雅的中国小姐款款而行，向人们展示脚上的各种鞋：
华夏民族远古穿的树皮鞋；
古代仕女穿的锦缎绣花鞋；
活泼村姑们争购女便鞋；
运动员们脚蹬各种运动鞋；
华贵少妇穿着双星高跟皮鞋……
“啊，太美了！太美了！”老外们全都倾倒了。其实，这些姑娘没有一个是请来的演员，全是开发部的技术人员。她们向人们展示的一双双鞋，大多数都是她们自己设计出来的。由她们主演的鞋文化，借鉴了中国古代戏剧、现代小品、民族舞蹈和时装表演等多种艺术形式。汪海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向西方人展示中华民族几千年悠久的鞋文化的演变史，把鞋展提高到民族文化的档次上去，这使其他制鞋厂商都望尘莫及。
鞋文化表演的间歇时间，是双星幸运抽奖活动。汪海说：“外国人并不缺这点奖品，而是他们很讲究幸运，抽到奖就会高高兴兴去观看我们的展品。”果然，前来抽奖的人将柜台围得水泄不通，真可以说人山人海。许多电视记者扛着摄像机前后左右地奔忙。新闻热点同时也变成洽谈热点。双星接待了4000多家客户，懂外语的几个人来回跑着当翻译，连世界著名的彪马、皮尔·卡丹这样的大客户也当场和双星签订了供货合同。这一次共订出去200多万双鞋。
这之后，汪海在香港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双星与美国稳达国际有限公司合作成立了以新产品开发为主，集信息、设计、生产为一体的星达鞋业有限公司；双星与台湾杰吟公司、香港恒发公司两家客户分别合资兴建了两家专营出口的鞋业公司，合作生产双星高档冷粘运动鞋。从此，使双星高档运动鞋大规模向世界市场进军，冲破国际市场强手如林的重围，在美国、中国香港、俄罗斯、阿联酋、波兰、匈牙利、加纳等七个国家和地区开办了分公司。产品出口到北美洲、欧洲、澳洲、中东、南美洲的80多个国家和地区。过去30年出口创汇只有2000万美元，而双星1995年一年创汇就高达5000万美元。
与此同时，双星在国内市场已建成稳固的销售网络。
双星的事业已日照中天，灿烂辉煌。
可是汪海却说：“我预感到青岛这个地方不能再继续做鞋了，再做下去，双星就得完蛋……”
这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英明决策战略大转移
当汪海导演的鞋文化表演轰动欧洲的时候，韩国的十大制鞋企业全部破产解散，10万名制鞋工人失业，流落街头。辉煌的中国制鞋业会不会也有这一天呢？
汪海在国外进行了认真的考察，深入地研究了制鞋行业的发展规律。20世纪60年代，它辉煌在发达国家，70年代转移到韩国和中国台湾，80年代迁移到中国大陆，其规律就是向发展中国家和贫困地区转移。这是因为制鞋工业是劳动密集型的微利行业，在很大程度上，劳动力的成本决定着产品的成本，决定着竞争力的大小。这样一条规律决定了这个行业的发展走向——哪里劳动力便宜就到哪里去生产。
1992年深秋，汪海先后到东北、华南、华中考察，最后落脚在山东省的沂蒙山区。沂蒙山，那是抗日的老区，是闻名的孟良崮战役所在地，是用乳汁喂养人民子弟兵伤员的红嫂生活的家乡。现在是全国的重点贫困县，一户农民全家的年收入能达到400元就算脱贫了。
汪海把他的战略决策讲给双星的干部和职工听。他说双星现在正处在上升时期，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如火如荼。但是双星人不能只看眼前，还要看到未来。10年以后，到了21世纪双星会怎样呢？假如现在不赶快从城市跳到农村，就会一年被动一年，等出现危机了再跳，那就为时太晚了。接着，他讲到了沂蒙山，他说那里有最好的人民，也是最穷最苦的人民，双星转移到那里，就有了最丰富、最廉价的劳动力；当地群众也有了最有效的脱贫致富的途径。
双星人听得激动了。他们的司令汪海“将军”绝不是那种只顾眼前不顾长远的急功近利之辈，不是那种只顾自己捞，捞足了就走人的某些国有企业领导人。他心里装着双星的21世纪，装着双星2万多工人的前途和命运，因而能居安思危，深谋远虑领着双星人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汪海经过考察，在沂源县，花80万元买下深山里的一座被废弃3年的兵工厂，它拥有600多亩地，6万平方米的厂房和职工宿舍楼，还有大礼堂和篮球场……他派副将姜桂圣到那里成立双星集团鲁中公司，招工告示一贴，轰动整个沂蒙山区，报名者成千上万，从各个山头、山坡、山沟里走出来，通过各种关系走后门的也排成队。汪海下了一道特别指令：凡是军烈属的后代，够招工条件的，一律优先；凡是孤儿，够招工条件的，双星全要。
孤儿程光英姐弟3个得救了。她自幼母亲故去了，13岁那年，父亲又在车祸中丧生。她是老大，领着两个弟弟种3亩地，住在山上一间小石头屋里，她哭得很伤心，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没钱，没吃的，没衣服穿……双星来了，从青岛拿来衣服给我们穿，拿来被子给我们盖……”
姜桂圣看她的弟弟骨瘦如柴，小胳膊小腿，没法工作，就都放在食堂。
姜桂圣说：“会喂猪吗？我交给你一个任务，猪每天长一斤肉，你也每天长一斤肉，要使劲吃，快长起来！”
那年春节，姜桂圣把十来个孤儿集中在一起，包饺子，唱歌。程光英哪有过这样的欢乐！她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这里就是我的家，双星人就是我的亲人！”
在工厂后面的山上，姜桂圣遇见了一位老人，全身衣衫褴褛，右脚穿着一只破解放鞋，左脚穿着一只农田鞋，年近八十岁了，还在山上劳作。姜桂圣心酸地说：“老人家，双星送你一双鞋穿吧！”
老人坚决摇头：“我不要，那是公家的！”
一句话说出来，使姜桂圣的心受到震撼。在老人的心目中，至今还认为公有的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一双胶鞋算什么呢？但这位老人宁愿贫困而不要！
姜桂圣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事后了解到这位老人的身世，他叫张成彩，滑石峪村人，1944年参加八路军打日本鬼子，解放战争中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解放大上海；后来又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负过伤、立过功，1953年复员回村……青春和生命，热血和信仰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临到晚年穷得连一双完整的鞋都穿不上！
姜桂圣也曾经是一个兵，面对着张成彩这位老战士出生入死战斗了十年、艰苦奋斗了四十年至今仍一贫如洗的事实，胸中涌起大潮，汹涌澎湃难平息。姜桂圣被一种强有力的信念所激励，社会主义国有企业有义不容辞的责任，让全体人民脱贫致富。他帮助滑石峪村办起了塑料袋厂、纸箱厂、织布厂，由双星提供厂房、提供流动资金，生产出的产品全部销给双星，主要吸收家庭妇女和老人，解决了200多人就业。没有进厂的人还可以开饭馆、理发馆，搞各项服务行业。
四年过去，孤儿程光英的弟弟吃成了一个壮小伙子，他和另一个孤儿参了军。程光英当上了食堂管理员。原来吃不上、穿不上的农民娃，现在每月能收入400元，一年就5000元。走上管理岗位的姑娘和小伙的收入就更加可观。滑石峪村的年人均收入达到2800元，一个家庭若有一个人在双星工作，就能达到小康了。现在女工们穿皮衣，骑摩托车已不是新鲜事。每到上下班，就能看见摩托车群在坡路上奔驰，很是壮观。
四年后，双星建成的鲁中公司，已拥有工人3700名，年产运动鞋1600万双，产鞋帮2000万双。1996年双星又在沂蒙山区的另一处，建起了瀚海公司，拥有工人3000多人，年产鞋1100万双。双星的战略大转移，使数万沂蒙山区人民脱贫的同时，也使自己的劳动力成本降低了近2/3，还扩大了1000多亩地、10多万平方米的厂房和宿舍。
汪海“将军”高兴地说：“双星的事业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树立了一座新的里程碑，在探索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方面，我们又有了新的进展。”
下一步，汪海将军雄心勃勃，要重上井冈山，挺进大别山，再回延安……
春节献辞
现在一提国有企业，人们马上就会想到不景气、亏损、停产停业、工人下岗、领不出工资……把堂堂社会主义企业搞得灰溜溜，把“有力量”的工人阶级搞得直不起腰。这是怎么了？
汪海告诉中国的国有企业，精神上不能垮，青岛橡胶九厂原来也濒临倒闭，工人们也要吃不上饭了。但他们没有束手待毙，汪海大吼一声：“同志们，跟我冲！”跟管、卡、压拼，跟传统观念战，终于打下了双星的天下。有人说，市场经济就是钱，根本不需要精神。汪海说：“不，市场经济离不开钱，但更不能没有精神。就如同战争年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精神一样，现代商战也靠精神。一个没有精神的企业就是一个毫无希望的企业。”1994年1月，一个美国鞋商带着几只号称世界热硫化笫一名牌的“凯斯鞋”来到双星，他问双星能不能干？他得到的回答是：“洋人能做到的事，我们中国人也一样能做到。”仅仅40天，一双双合格的凯斯鞋摆在美国鞋商面前。他很惊异，他说这种鞋没有半年的时间是生产不出来的，这是规律。他曾拿出500元钱请攻关小组的人吃饭，被毫不含糊地拒绝了，那几个中国人吃几袋方便面又投入紧张的工作。他问：“你们为什么这样拼命干？”攻关小组的人说：“我们做出世界一流的鞋，不仅是双星人的骄傲，也是中国人的骄傲！”
双星曾进行过一场“合格双星人标准”的大讨论，结论是：在市场上要想取胜，必须有一支过硬的队伍和高昂的士气，需要有一支具有铁的意志、铁的作风、铁的纪律的“铁军”。
所以，青岛市市长俞正声（现任市委书记）对韩国人说，谁说中国国有企业的职工懒散，工作效率低？请到我们双星看看吧！
汪海“将军”说他从来不相信搞合资、搞股份制就可以解决国有企业的一切问题，如果搞私有制就能把国有企业搞好，那为什么外国资本家也天天有破产的，有跳楼的？中国搞好国有企业的关键一靠政策，二靠人，“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也是企业的生命；“路线确定之后，人就是决定的因素。”双星人十多年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双星人没有依靠合资、没有依靠外援，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自我积累、自我发展、自我决策，发扬共产党人不怕牺牲、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日益壮大起来。1995年，在阿联酋有一位鞋商提出用一个亿买下“双星”的商标权，汪海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说，“双星”是百分之百的纯共产党血统，你就是给十个亿我也不会卖！在美国，汪海和中兴公司总裁艾伦先生会晤。艾伦执意聘请他出任中兴公司总经理，并主动提出给他3000万美元的股份。他婉言谢绝了，他说：“我是中国人，我得为我的祖国干。”
干什么？汪海“将军”说：“干世界名牌、创世界名厂、当双星名人。”在双星的每个厂每个车间到处能看见这样的大红横幅。汪海对全体双星人说：“创出名牌为国争光，为民族争气，为企业争辉。”“创名牌就是最好的爱国，就是市场经济最大的政治。”
1995年，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组织部分著名企业家研讨中国21世纪的发展规划。汪海的观点一鸣惊人，他说：“21世纪的中国首先要规划创出多少自己的牌子；现在很多中国人以洋货为荣，身上穿着的是外国牌子，满街跑的是外国车，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后代或许有一天将不知道什么是中国的名牌了。中国要做21世纪的世界巨人，就必须要有一大批自己的名牌。因此，衡量一个企业家的标准也不是看他有多少产值，而是应该看他敢不敢创名牌！”
在双星的各厂厂区和车间参观，到处可见“汪海语录”。
化工部部长顾秀莲来双星视察大为惊叹，所谓“汪海语录”都是他的治厂之道，经验之谈。“取千家之长补我之短，借四海之力振兴双星”、“对外走双星路，自己发展自己；对内走改革路，自己解放自己”、“只有没管好的企业，没有管不好的企业”、“等待别人给饭吃，不如自己找饭吃”、“琳琅满目的市场就是硝烟弥漫的战场，市场上夺钱就是战场上夺权，市场中的企业家应是战场上的将军”、“人是兴厂之本，管理以人为主”、“敢为天下先，争创第一流”、“干好产品质量就是最大的积德行善”、“靠智慧、靠拼搏、靠勤劳先富起来”……
汪海还对双星的干部们讲过这样一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说创业难，守业更难，双星要想在现有的规模上再有大的发展，那就难上加难。其威胁和隐患主要不在外部而在内部。有些掌了大权实权的管理人员，因为受了大环境腐败现象的影响，也染上了贪污吃喝、以权谋私损害集团整体利益和职工利益的瘟疫。任其发展，双星事业将毁于一旦。汪海汲取了枪毙大贪污犯刘青山、张子善的历史教训，对那些企业的败类、蛀虫、害群之马进行毫不手软的坚决打击。1993年，双星召开了第一次打击经济犯罪大会，打击的几个对象，是他过去的得力干将。创业时不要命的跟着打前锋，现在有权有势了、思想上起了变化，干出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为此汪海在全集团开展了深入的市场经济专题教育活动。腐败是国家的大敌，人民的大敌，同样是双星的大敌，病人膏肓，从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坏死。要想双星继续前进，永葆青春，就得不断地新陈代谢，自我完善自我发展。
1993年，汪海将军被编入《世界五千名伟人》第4卷。1996年又被推选为1995年世界风云人物。“客观地想、科学地创、认真地做、务实地干、愉快地过、潇洒地活”这是他的信条。
春节假日里写汪海将军，就不能不写写1991年的春节。那一年，双星集团把首都100名老将军请到人民大会堂，举行将军春节茶话会。市场上的汪海将军向战场上的将军们拜年。参加茶话会的仅1955年授衔的老将军就有68位。那天下午，一辆接一辆的小轿车缓缓驶入人民大会堂北门的停车道，陈再道、王平、李德生、陈锡联、洪学智、耿飚、张震上将等陆续步人会议厅。
在老将军面前，汪海是一个兵。他以一个老兵的身份向首长们汇报他转业后的工作。他说：“是军队造就了我，培养了我。双星今天的成绩也是在老将军、老前辈们的精神鼓舞和带动下取得的。在战争年代，你们靠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靠铁的纪律和小米加步枪，打败了使用洋枪洋炮的强大敌人，赢得了全国解放。这些经验不仅适用于夺取政权，同样也适用于和平年代的经济建设。市场也如战场一样。只要掌握和运用好这些经验，企业就会在市场竞争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向将军们汇报了双星企业实行军事化、家庭化管理，把解放军的“三八作风”引进企业的做法。
老将们听得很激动、很振奋，鼓励他们继续发扬“三八作风”，让国有企业不断发展壮大。老将军激动之余，欣然挥笔为双星题词。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茶话会后，汪海代表双星全体职工向老将军们每人赠送一双老人健身鞋。老将军们当即脱下旧鞋穿上新鞋，喜笑颜开，在会议厅里踱来踱去，陈再道老将军竟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这难忘的镜头永远留在了汪海的心里。
创业十几年间，双星企业销售额从1984年的3900万元增长到1996年的20亿元，增长51倍；利税从1984年的亏损增长到1996年的1.6亿元。国有资产由1984年的900万元增长到1996年的16.8亿元，增长180倍，在没有向国家伸手要一分钱的情况下，累计上交利税3.4亿元，现在双星已成拥有130个经营实体、2万多员工的跨国公司。
采访汪海将军那天，正是1997年元旦。
记得我和他谈话的最后两句是：
“你今年55岁，还可以大干5年。”
他说：“怎么还有5年呢？我要活过99，干到88，再补10年差，哈哈哈哈……”
那豪爽的笑声扬满了这个世界。
（原载1997年2月19日《天津日报》）